2011年10月25日星期二

《凶宅以上》


「唉,這其實是那個啦……大家都說是凶宅,你確定要嗎?」

凶宅。

咦?他說什麼?凶宅?

聽到這話,我再次打量著這間屋子內的擺設,有客廳有房間有廁所。髒亂等小問題先不管、位置偏僻也無所謂,總之價格比同地段的出租房屋還便宜,而且不只便宜一點,幾乎是其他出租屋的半價。光是這點就讓我決定了。

結果我再三確認房租是否無誤時,房東莫名其妙的吐出這句話。

有房東會說自己的屋子是凶宅嗎?一般來說不太可能吧?我用懷疑的眼神掃向體態豐腴的房東,只見他抿著嘴唇,「我是看在你年輕又有禮貌,才會提醒的。」他如此解釋著,表情充滿嚴肅。

「那……有多凶?」我假裝戰戰兢兢的發問。呃,這個房東看起來也有點年紀了,長著一副「我信神鬼,宗教萬歲」的嘴臉,要是反駁他,恐怕不太妙。會租不到這間破格低價的好屋子。

房東略顯訝異,大概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問吧,不過在三秒內他就把表情轉為嚴肅。

「凶到不行。」房東的表情實在太嚴肅,導致我很想用搞笑來打破他的嚴肅。

喔,原來如此。

「……好,」衝著這個價位,「我租了。」一口答應。

我不是不怕鬼,但……這個價位,就算真有鬼也要租!

好吧,老實說跟我講凶宅什麼的,我是一點實際的感覺都沒有。嗯,我是個普通人,對於神鬼這類東西我不否定、也不認同。無可否認,我是看鬼片會被嚇到的類型,但那與現實完全是兩碼子事。

唉,老實說,對於鬼神「信」與「不信」,我是稍微偏向不信的那一方。即使在電影、小說、漫畫都繪聲繪影的描述著它們,我也只是看著看著並感到驚悚,但不會因此增加對鬼神的信仰。我想,多半普通人都與我相同吧?無從否定,也不會特別鐵齒,但也不可能是徹底相信。我的相信與不相信,處於模糊的中間地帶。

「啊?」房東三番兩次被我弄得一愣一愣,搞到我都快習慣他的訝異神色了。







於是,我在大學開學前輕鬆租到了極其便宜的屋子。父母給的錢這下立刻多出預期的兩倍以上。

今天終於辦理好繁雜的手續,搬入號稱凶宅的新居。進門首先我就先雙手合十對著大門默念「謝謝你、謝謝你」,雖然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謝謝誰。

因為這是間凶宅所以才會低價,所以我感謝的對象應該是「讓這間屋子被流傳為是凶宅」的某個角色吧?在這些想法閃過後,轉眼我就把所有帶來的物品暫時放置好。

面對即將展開的獨立生活,有種說不出的愉悅。

很快地,夜晚就降臨了。

網路在白天就已經弄好,我打開筆電,開始進入經常使用的網站。

「叮咚!」

門鈴響起,我伸了一個懶腰,順便瞥了一眼時鐘的時間,晚上十點……明天也是假期,今天就玩電腦通宵吧!在我計畫著可能會被稱為糜爛的行程表後,我打開大門的鎖與門鏈。

糟糕,生活經驗不足,這種時候不能直接開門鏈。打開大門後我才突然驚覺,幸好外面不是什麼可疑的人。

外面沒有人。我的門外就是小小的馬路,我將頭探出門外,想看看是哪個無聊人士的惡作劇,結果我只得到了寒風與路燈照耀著馬路的景觀。沒有人,溜的還真快呀。

畢竟是凶宅,沒有一開門馬上看到七孔流血的女鬼就很不錯了。我如此安慰自己,效果如預期的一樣小。

關上大門,我轉身打算坐回電腦桌前……

「哇。」我吞下唾沫,差點嗆到,胃部在剎那間還有點抽筋的感覺。

房東送的沙發椅上……坐著一名身穿白衣的女性訪客,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她的臉,只能看到那頭烏黑的長髮。

她是什麼時後進來的?這愚蠢的問題並沒有浮現在我心頭。

我非常非常非常不希望會有她把頭扭轉一百八十度來看我的景象。

好啦幹!她是人嗎?我猶豫不決,乾脆直接衝出大門,騎著機車去網咖渡夜吧?但就算要飆去網咖,也要拿著錢包還有鑰匙。要拿到這些,一樣必須走到我的電腦桌前,並且勢必會與那個女人打上照面。

為了鼓起不存在的勇氣,我深呼吸,並殷切期望會有如漫畫情節一樣,比如說那是一個超漂亮的外星女孩,從此與我同居然後這個那個……

咬牙,一口氣衝到我的電腦桌前,眼神完全不敢亂飄,一把抓起鑰匙與錢包後就再次轉身,準備衝出大門!


結果轉身後,我動彈不得,整個人都操他媽了……

我這個人幾乎不說髒話,可是我還是整個人都操他媽了。

我的新居內,滿滿的「人」!

幹,連鬼片也沒有看過這麼誇張的,通常鬼片嚇人的怨魂都只有一個吧?但我現在,整間屋子到處都站滿大人小孩,有男有女、有胖有瘦,雖然乍看是人模人樣沒有特別駭人的長相,不過它們竟一起用吊白的雙眼與大大的笑臉來盯著我。

雞皮疙瘩湧現,我從來不知道,表達善意與禮貌的微笑可以這麼恐怖。他們一個一個都翹起嘴角,擠滿我的屋內,甚至有好幾個是被遮住的傢伙。我被這群皮膚死灰的傢伙用意義不明的微笑盯著。

……這輩子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注目禮,可惜對我行禮的不是人類……

該怎麼辦?推開他們衝出去嗎?還是就這樣愣著……

這時,我想起網路上學到的無數驅鬼偏方。大罵髒話以陽氣逼退鬼怪、吐口水、放屁、念經……選項接二連三的掠過我的腦內,大腦卻遲遲沒有確認要採用哪一個方案。

最後我放棄與它們對峙或驅趕它們,我坐回我的電腦桌,不幸中的大幸是我的筆記型電腦這邊沒有不該出現的訪客。

連上頗受好評的社群網站後,我馬上貼出一篇「我周圍都是鬼,快幫我想想辦法!」的貼文,隨後一分鐘內就有四個人按讚,回覆的居然寫:「幹,哈哈,好酷噢!」、「快點罵髒話啊!」「對呀,你平常都不罵,累積的力量一定很強大,噗。」

當下我就火了,「是真的!不要在那邊亂講話!」發送訊息。

「好恐怖唷。」、「哇!」、「真的假的?」、「沒圖沒真相。」、「靠腰你嗑藥啦?」朋友們傳來的都是廢話,按讚的人數直線上升,誰要這些讚了!

周遭帶給我無盡的恐懼,我簡直要抓狂了,索性心一橫,狠狠的拍桌,「碰!」果斷起身,然後痛罵「幹哩娘全部給我滾開,不然擋一個打一個!」衝向大門,距離不長,卻要讓我一口氣推開好幾個「人」。

在我要推開阻擋著大門的那群傢伙時。

我注意到。

那群人,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。

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。比起不合適的微笑,更毛骨悚然的面無表情。直直盯住我。







隔天,我全身被冷汗浸透,腦袋昏沉地在客廳醒來。

頭很暈,而且想吐、全身都不舒服,好像得了重感冒。

我的手上還抓著鑰匙與錢包。我不會鐵齒,當下我立刻起身,跑出大門,搭上機車,早餐也不管了,直衝當地有名的寺廟。

騎著機車,一到這間寺廟門口,馬上就看見正好那位有名的老廟祝走出。

「不好意思,拜託您……」「你們年輕人就是愛玩,你身上的陰氣極其誇張。說罷,到底是跑去什麼地方了?」我話尚未說完,老廟祝就斜眼瞄了我,然後緩緩地發問。

於是,我把搬去那個新家的來龍去脈簡略的說明一次。越說,老廟祝的神色就越是陰沉,當我說到我已經事先知道那是凶宅之際,老廟祝更是大大嘆了一口氣。

「這種地方會住出問題的。這樣吧,我跟你去一趟,看看有沒有什麼解決之道。」廟祝揉了揉自己的眉間。

「咦?可以嗎?」我倒是挺驚訝的,原來……這麼有名的廟祝可以丟下寺廟,跑去幫我的忙。不過我想多半寺廟內有其他的人,所以廟祝離開個半天也沒差吧?

「只要你有誠意的話。」老廟祝半睜著眼。

所謂的誠意,我當然知道是什麼……所以我付了一張千元鈔票,並準備載著廟祝回到那間凶宅。幸好機車夠大。







「我的天啊……」

我在這間位置偏僻的凶宅前停下機車,周圍沒有其他住戶,位置接近山上。機車還沒停穩,就聽見老廟祝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。

「怎麼了?」我翻身下車,老廟祝下車還差點跌倒,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這間的矮房子嚇到。

「沒,讓我先進去看看……」老廟祝神色緊繃,我點點頭,拿出鑰匙打開大門,隨後廟祝踏入這間屋子,才掃視兩眼,就倒吸一口氣。同時,我注意到他的手不斷顫抖。

「到底怎麼樣?很糟糕嗎?」見到這反應,我忍不住詢問。

「何止糟糕……」老廟祝退了好幾步,連我的房間還有廁所都不看了,直接退出大門。看他滿臉驚懼、手抖個不停,我真的很怕萬一他突然中風要怎麼辦。

看到他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嚇成這樣,我懷疑的不是他的定力,而是這間屋子真如此恐怖?

「……」老廟祝持續用指骨押按自己的眉間,這大概是他的習慣吧?他把嘴巴抿著,好不容易才看起來冷靜了點。

「如何?」我再次追問。至少,希望能給我個有效的解決之道。

「房東跟你說,這間屋子是凶宅?」老廟祝用吃人的嚴厲眼神瞪著我。

「對。」我斬釘截鐵地回答。

「你被房東騙了。」老廟祝直截了當地說。

「……咦?」我這一愣,愣了將近五秒。被騙了?難道這不是凶宅?不對,「我昨晚確實看到很多鬼啊!這是千真萬確的!」我死都不願再經歷昨晚的體驗。

「你看見了?很多?一般來說,除了能顯形的厲鬼,你絕對是看都看不見!老天……入夜後,這地方完全不是屬於人間啊……」說到最後,老廟祝變成像是在喃喃自語,「白光的陰氣就如此誇張,怎麼可能……」

「……那我要拿這間大凶宅怎麼辦?」重點,可以告訴我該怎麼辦嗎?我只想知道這個。

「這根本不是什麼凶宅!」老廟祝的聲音激動到沙啞,「這簡直是小型鬼門啊!」說完,老廟祝快速轉身,想去招一台計程車離開此地。

「喂!管它是什麼,你能不能負責一點,告訴我解決方案啊!」我連忙抓住老廟祝的肩頭,誰知道老廟祝一把甩開我,頭也不回地說:「搬走,或是死在裡面!」

真他媽的……搬走要花更多的錢,而且複雜的搬家手續竟然還要讓我再弄一次……







當天,雖然有千百萬個抱怨,可是我仍然搬出那間屋子,結果在比較靠近市區的地方租到一間又貴又小的套房。

事後我才知道,我之前租的那間「凶宅」,莫名猝死在其中的房客已經超過二十,幾乎是房客每住必死,死因都是緣由不明的猝死。得知這個消息,我才慶幸不到第二天我就搬出屋子,成為這幾年來「唯一沒猝死在那之中的房客」。

「嗯……!」

我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,躺在這間小套房的單人床上。

啊,十一點了呀……注意到時間,我起身順手將筆記型電腦關機,再把電燈關掉。

下一秒我感受到了。

有好多「東西」面無表情的從床前俯視著我……

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瞬間,心臟一緊,像被某種力量揪住一般。

我明白、我清楚、我理解。

我就要像以前那些房客一樣,毫無理由地猝死了。


聽過長輩說,參加完喪禮都要去寺廟燒香拜拜,避免把不乾淨的東西帶進家門。

我才想起,我忘記先去寺廟燒香。

我不小心把「它們」的其中幾個引入這間套房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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