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8月16日星期二

鬼孕婦

她死了。是吃老鼠藥死的。她死前一定很痛苦。她的痛苦由面部肌肉的僵硬扭曲表現出來。這種痛苦意味著曾經有過一番掙扎。但這種掙扎是無奈的,徒勞的。因為她畢竟死了。

她是一個裁縫。自小左腿殘疾,走路拐瘸。因著這一先天的生理缺陷,以致到了二十四、五歲仍未談過戀愛。在農村,這是很不正常的。為此,父母替她急。她也急。可急也沒用。畢竟農村的男女戀愛,通常是由男方往女方家竄發展起來的。這種竄,大多發生在晚上。一般是男方在門外喊女方名字,然後女方或其家人開門。門一開,男方不用多語,只要進去找女方便可。這一過程,默契。



有天晚上,一個來找她談情說愛的男方來了。這是為此來找她的第一個男孩。但這個男孩的頭一句話,便導致她做出趕走他的舉動。這個男孩說:「跟我吧,我在家是老大,跟我快活哦!」



愛情的甘露不曾滋潤過她。她失望了。這失望是她預料之內的。但不是她所希望的。失望的時間一長,她也麻木了。在麻木時期,她認識了他。



他是誰?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外鄉人。初認識他時,她還以為他是個要飯的。當時,他站在她的裁縫店門口,狼狽的穿著,奓開的頭髮,十足乞丐模樣。若非他掏出錢聲稱要做衣,她便將她手中的那二毛錢給了他。



他很健談。在做衣的五天內,他與她混熟了。他很老道,他幾乎能看透她的心。

他征服了她。她的心被他征服。

她覺得她戀愛了。他也說愛她。

她為她的愛付出了貞操。他為他的愛付出了承諾。

他說他要用他蜜餞般的吻抹去鬱積在她內心深層次的創傷。她相信了他。

他用她的信任,取走了她萬餘元的積蓄。他用這錢買了手機、摩托

車、名牌西服。他說他的這一裝扮,是為了做小買賣的需要。


他的需要,也就是她的需要。

她開始憧憬。

她等著他賺錢。

他說他賺了錢後便同她結婚。他說他與她的婚宴要辦得讓村裏人羨慕才行。這是她所希望的。

但不是她所能預料的。



半年時間不到,他的生意便小有所成。小有所成的他,有了些名氣。

有了些名氣的他,自然引起了更多人的關注。他對他這一時期的表現很滿意。他的滿意,便是她的滿意。但是他與她的滿意,沒有持續多少天。因為他被拘留了。因嫖娼的事。由於拘留,他的真實身份被戳穿了。原來他早就犯有重婚罪。他是逃匿到這兒避難的。這一下,整個村子裏炸了鍋。

她,崩潰了。

嘲諷,挖苦,蔑視,盈滿於她身。她無地自容,她避門不出。她痛不欲生。可她卻已懷有身孕。突出的肚子背叛了她的自尊。她讓家人愁。她也愁。愁也沒用。紙裏包不住火。她懷孕的消息被傳開了。而傳回她耳內的是一陣噓歎。她不想被人看不起。從小就這樣想。如果說以前只是別人看不起她,那現在她自己也看不起她自己了。她親手毀了她的名潔。這勝於父母給予她的殘疾。她從未像此絕望過。她想要解脫。死是解脫的無奈抉擇。她的這一抉擇,昭示了她的無奈。

她死了。還有腹中的嬰兒。



這是區裏的醫院,挺大。

白色的燈光照著走廊,和著匆匆地腳步聲,靜。這匆匆地腳步聲,越加突出了這靜。兩個女護士推著車床,小跑地行進著。突然,燈滅。燈亮。反覆再三。怔得倆女護士只有吸的氣,沒有出的氣。

「哇哇」,車床上的嬰兒在不甘沈默中哭啼起來。這哭,沒有添加熱鬧氣氛,卻助長了恐怖氛圍。

此際,一個白影隱隱約約靠近車床,立住。她的出現,駭住了那倆女護士的視線。她彷彿只是為著這嬰兒來的。她伸出手,撫摸著啼哭的嬰兒。嬰兒漸漸鼾睡。她摸了摸自己突出的肚子。這肚子與她生前一樣大。

她做了鬼後方知,這鬼竟是長不大的。原來鬼的年齡,永遠都停留在他們臨死時的年齡。

她將永遠都是一個孕婦鬼。永遠也做不了母親。她走時,這裏刮起了

一陣風。這風,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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